国产古装剧这几年,服饰、场景虽有旁逸斜枝,但已渐渐接近历史。该剧服饰简洁大气,质感良好,场景陈设即使是侯门府邸也呈清雅之态,一瓶一灯,并无累赘之感,只比苏宅多了一份端庄大气。映在摄影里,每一帧,每一景都呈现美学,剧组专注认真之态令人赞赏。
『王冠的寿命比头长,手输给了手套。右脚的鞋打败了右脚。』
我在心里来来回回念了几遍,想到梁王崩溃的画面。他以几近无力令人厌弃的姿态为自己做最后辩解,『你要相信,朕是受了小人蒙蔽!朕抱过你,带你骑过马,陪着你,放过风筝,你……记得吗。』竟然比所有掷地有声的质问显得更悲戚。
一个帝王在试图取得别人谅解的时候,他实际上已经卸下了权利的盔甲。王冠落地,象征着一个金玉其外的盛世的落幕。梁王打得一手好亲情牌,连观众都开始同情他了。
就算是梁王,也一直是想做个明君的,只不过后来迷失在了帝位的无上荣光里。也正因如此,他害怕后人评说,不敢直面内心的忏悔和动摇。直到连他自己都闻到了灵魂的朽臭味道。而观众同情梁王的基础则在于,所有人都明白,巩固皇权和匡正天下,选择前者的人永远要多得多。
这就是我最喜欢《琅琊榜》的地方。无关乎服装道具构图拍摄,抛却了它作为一部口碑极佳的影视作品所需要的一切。讲了一个好故事,但不只是讲了一个好故事。而是这个故事里的每个人物都被刻画得有血有肉,没有简单地被『正派』和『反派』脸谱化,生动鲜活。
哪怕故事结束,床头的灯还亮着,深夜入梦仍想与之泼茶赌书。
我对权谋题材是不太感兴趣的,最初断断续续看了几集,以为只是男性版《甄嬛传》,勾心斗角步步为营,一切是尽在掌中未免显得无趣。苏先生的出场飘逸,手段霹雳,差一点点就要霸道盟主爱上我了。直到江湖入庙堂,精心筹谋,二十几集左右,才开始有了明显的戏剧冲突,箭在弦上。大幕拉开,众人轮番上场。局外人开始为此悬起了一颗心。
谢候是反面人物的典型,也是故事第一个爆发点,是真相的引线。他在党争问题上颇有岳不群的作风,费尽心机不择手段。谢玉性格偏执,所以他的爱是占有而非成全,所以娶得长公主的手段亦是卑劣。但他面对莅阳时,又可以随时妥协。
大厦倾塌,他颓然倒地时说的是『莅阳,我是真的喜欢你』。台词颇矫情,老男人颓败时的肺腑之言,荧幕前的我忍不住有些尴尬。
当时我在想,他要不要去死呢,要不要听莅阳的话去死算了。结果当然是没有。谢玉对莅阳的妥协是投降,对自己的执拗在于,并非输不起,不怕死,但要留得青山在。有点凤凰男誓不罢休的架势,竟也徒生佩服。
相较,另一个反面角色夏江则不讨喜得多,大概是由于与璇玑公主的感情匆匆带过,背着出轨抛妻的罪名,对儿子的挂念反倒显得直男癌了。
飞流永远一颗赤子之心,蒙大将军勇武人前蠢萌人后。蔺晨仗义玩世不恭。晏大夫傲娇,黎纲甄平忠厚。有朋友跟我说,超级喜欢纪王爷这样心思通透游戏人生的人。也看到有朋友说喜欢豫津,『没有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父亲淡漠,年关冷清,连名字都是父亲所爱之人的影子。没有血海深仇身世曲折。妙音坊下,纪王府中,普普通通的风流佳公子。然而他是真实的,聪慧隐忍,正直温柔,看清身边的是非恩仇丑陋阴暗,却能坚守本心。』我认为是绝妙的评价。
如果故事里也有局外人,那么景睿和豫津便是了。豫津聪慧,最早觉察到『我总觉得苏兄并不是真的在辅佐誉王』。穆青是武将的率直单纯,豫津则是的翩翩公子心无城府单纯聪颖却在关键时刻不失担当,是祖先庇佑无灾无难长大的孩子。但如果非要说一个我最喜欢的男性角色,那么除了梅长苏,便是琅琊公子榜排名第二萧景睿。
生辰晚宴无辜受累,真心待人却遭利用,家族变故,这份友谊顺利惨淡。长亭送别,一番言辞尽显宽厚与气度,只是『苏兄』改口『苏先生』。客套生疏。我生怕这份情谊至此断送。我站在主角视角,难过他无法理解对方承受的悲痛冤屈。后来,景睿南楚归来,仍是一腔正义,携母亲递交谢候手书,见到梅长苏问起,答道,『苏兄怎么知道?』
我想,还好,他终究是理解了。是理解而并非谅解。
『我想他或许至始至终,就是为了这个案子。』萧景睿如是说。他善良豁达,相信自己倾慕的人品,而不是因为知道了他是谁。
哎,靖王。比起来,靖王活在关于林殊的回忆里,是多么不懂梅长苏的君主、朋友、兄弟。我时时刻刻盼着靖王能够从所有细枝末节的线索里推断出梅长苏的身份。但我担心又隐隐期待他们彼此相认时执手泪眼的戏码,竟然,还好也没有,只有靖王伏在母亲腿上的低泣凝噎,没认出那个为他杀伐决断运筹帷幄的当初的至交兄弟。他仗着自以为的赤子之心,偏见、误解、一再辜负。
他这样形容梅长苏和林殊的区别:『小殊当年是那般骄傲张扬,在战场上银袍长枪,呼啸往来,从不知寒冬雪意为何物。而梅长苏呢?他总是低眉浅笑算计人心,他总是拥裘围炉,没有一丝鲜活之气。』
谈及金陵城中的明亮少年,台词煽情得差点让我误以为在看《大明宫词》,也是这种对比让人又痛心又动容。他再无从前半分模样,萧郎路人。
这部剧里的女性角色本该是被削弱的,尤其弱化了感情戏份。在家国大义面前,任何儿女情长都显得小家子气了。可是这部剧里的女性戏份竟然分毫不差,夏冬刚毅细腻,宫羽深情隐忍。静妃不显山漏水洞察一切,长相传统,行事滴水不漏,讲话永远语气平和,永远进退得宜。尤其被封贵妃之后,衣饰素雅华贵,恭谨端坐着俨然一尊菩萨。
至于霓凰……哎,霓凰。
十年踪迹十年心。唯有长久以来的守望相助,其实霓凰的戏份并不多。也庆幸如此,没有发展霓凰的感情戏份,霓凰也没有另嫁他人。来生之约恐怕已经是能够给到最大的安慰了。旁人从梅长苏偶尔在霓凰面前泄露的异常和唯一那句『其实我对霓凰的心从未变过』的坦白里揣测青梅竹马的情深意重。但,那都是不重要的。
背负的东西太过沉重,梅长苏早已没有多余的力气了。
梅长苏是谁,他要替林殊为冤魂洗刷屈辱,也要在党争里承担污名。印象深刻于他与宫羽最后一番对话,『……如今滑人与梁人已经并无分别,又何必另眼待之呢』,民族和家国天下的观念已经十分超前。这个角色有太多力透纸背的台词,然而这段话与『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是最清晰明白展示了他的三观。步步算计是为了落子无悔。
可林殊是谁,我只想到一个词:『慧极必夭』。上天妒忌,他注定是活不长的。战死沙场,不负家国天下;还赤焰军清白,不负父帅不负梅岭冤魂。这样的结局,我们是早已知晓的,并且早早地做了准备,也知道这是属于他的最好的结局。如果林殊活了下来携美归隐,太过圆满反而会令人心生失望。观众甚至不需要任何狗尾续貂的期许。
可是……
可对于他自己。只有一次语气平淡的托付,宫羽递上『吾妹霓凰亲启』的一封信。红颜旧,死生永隔如参商。